露克

我又爬墙了。

【法师组】103

第一篇贺文我终于肝出来了,HP au,师生恋,16k小甜饼,垃圾文笔请多包涵。

失踪人口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Edith Hiddleston 



1

“你在——”

“寄礼物。”

“为了圣诞节?”

“是的。”

“请别告诉我你是给——”

“如果我告诉你,能让我一人清净片刻吗,亲爱的姐姐?”

海拉冷哼一声。“油嘴滑舌在我这里占不到任何好处!”她挑剔地看着他手中那些蓝色条纹的包装纸和银丝带,“又是拉文克劳!这是第几次了?五十?八十?”

“第一百零三次。”她弟弟平静道。

两人间短暂沉默了片刻。

“你还没放弃?”海拉轻声道。

“.…..没有。”少年停顿片刻,“快了。”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海拉预料,她瞪大眼,接着便不可置信地一边往门边退一边自语着“疯了,疯了”。他没理她,很快室内又回到只有他一人的状态。他最后将丝带打成结,长呼一口气,向后陷进椅背。

靠近西塔楼的教授办公室会收到来自洛基·劳菲森的第一百零三件礼物。

他忍不住猜测这一次在收到礼物时对方会是什么表情,惊愕,厌恶,但很快就是平静。那人最后会把他寄来的东西扔到一边,和其他即将被家养小精灵处理掉的东西一起。

洛基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骗了海拉。

他已经放弃了。

2

他送给史蒂芬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只臭鼬,活的。

哦,错了,不是史蒂芬,是斯特兰奇教授。他因为称呼问题起码被扣过三十分,到最后也没改过来。直到格外漫长的拉锯战终于令对方屈服,他们签署的友好互不侵犯条约中第一条就是,他可以在私下随意选择称呼史蒂芬·斯特兰奇的方式,但相反对方则不准冷冰冰地叫他“奥丁森先生”。

“那会让我想起我哥哥!”他如此抱怨道,当时他正毫无形象地摊在史蒂芬的椅子里,用着对方的杯子,喝着对方的茶。而因此不得不挪到角落里办公的魔咒学教授却连眼也不抬,聚精会神地继续批他的论文。

“如果这能对你有所安慰,我觉得你跟索尔·奥丁森毫无相似之处。”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迟疑地落笔、划下一个大大的“T”。

“你真这么认为?”

“奥丁森先生可以称得上是位全面发展的兼优生,除了魔药学论文写得一塌糊涂——你则正好相反。”

他沉下脸,“你觉得我不如他?”

“他不如你,如果你肯多参加点学校活动,而不是整天往我这里跑的话。”

“正巧,”少年尖刻地回应道,“我也觉得你和高天尊毫无相似之处。”

匆促批改的羽毛笔停了下来。

“我注意到了,”史蒂芬平静道,双眼中看不出喜怒,“你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不是谁都会在就职第一天收到一只臭鼬作为礼物。难为你将它塞进盒子里一整天,还能让它保持如此活力。”

“所以你生气了?”

“对于那只动物把我的办公室搞得一团糟,是的。对于你,我想扣分已经足以表达我的态度了。”

少年咯咯笑了起来。

“你没有扣分,一分都没有!”他像是被取悦了,“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罚打扫整层的走廊、或是午夜到禁林巡查的准备。但你没有,没有扣分,没有劳动服务,没有禁闭,什么都没有。”

“那你当时怎么想?”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想探出史蒂芬话里的虚实,但对方仍专注于那些羊皮纸,动作丝毫不乱。

“我后悔了。”于是他故作爽快道,“给你寄臭鼬是我干过最冲动的事,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当时完全失控了。”

这话当然半真半假:他不后悔,或者说他只是将后悔的时间用来做扫尾工作。也许最开始他确实是冲动,出于愤怒。他原本期待高天尊会成为他们的新任魔药课教授并斯莱特林院长,但在第一节课他等来的却只有史蒂芬·斯特兰奇,一位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的拉文克劳。

“斯莱特林从未有过的耻辱!”

“让一个鹰院的来教授魔药学?麦格校长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之前这门课准备请高天尊来上……”

“他甚至没在英国待过!”他听着他的室友在一旁义愤填膺,“我父亲说他之前一直都是中国昆仑魔法学院的客座教授!”

男孩们在公休室七嘴八舌,他默默听了一会,随后起身上楼。

“你去哪,洛基?难道你不想知道咱们的新教授背后有什么渊源?”

不想。他心里冷笑着,面上却和善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闲聊的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报复。

不得不说,在恶作剧方面,洛基·奥丁森未尝败绩、光荣成为继韦斯莱双子后第三个皮皮鬼不敢轻易招惹的学生。他总能钻校规的空子,并把斯莱特林“未被抓到就是从没做过”的优良传统发扬到淋漓尽致。但这次偏偏就栽了:在他将那份惊喜礼物悄无声息送去教授办公室的第二天,斯特兰奇教授在课后单独把他留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谈话完全可以用“咬死不认”和“惨遭揭穿”两个词概括。

“我想你忘了一件事,奥丁森先生。”

“什么?”

“我只是个代理教授。无论你对我有多少不满,在一年后这职位都将物归原主。只要一年,于你我都是解脱。你很有魔药学天赋,我相信无论谁教授这门课,你都会取得不错的成绩。”

他听了这话颇为不屑:安抚,之后又是威胁,不过是成人惯用的套路。

“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

“现在承认了?”

“既然你要罚我,教授,就让我死个明白。”

“我的本职教魔咒学,一个简单的叠加混淆咒我还能看出痕迹。”对方平静道,“另外我不准备罚你。”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不是把戏,实话而已。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那只动物给我带来了很大麻烦,我甚至会给你加上十分,为你高超的施咒水准。”

他哑口无言站在原地,看着斯特兰奇抱着一摞羊皮纸施然而去。当晚他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生怕某一刻级长会突然推门而入,告知他教授改变了主意、要罚他擦洗整间陈列室里的奖杯。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盯着窗外泛白的天空,轻笑出声。

3

那之后他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循环,仿佛教授一次的纵容助长了他心底不应有的野心。他试探、逼迫、甚至公然挑衅斯特兰奇的底线,通过礼物——包装精美、带有贺卡的礼物。他几乎把全部零钱都花在上面,惊得弗丽嘉夫人认为自己的小儿子在学校谈了对象、正与某位姑娘深陷爱河。

“您可以这么想。”他笑吟吟道,尽管心知这与姑娘或爱都无关。“所以我该给送点什么好?对方似乎不太欣赏狼蛛、博格特或是肥舌太妃糖夹心饼干。”

索尔在一旁喝茶,听到此处不禁猛地呛咳起来。

“这可不对,亲爱的,这不是一位绅士应该做的!”他母亲责备道,“你想引起她的注意,我很理解,但要温柔深情,而不是像毛小子那样粗鲁。——说说看,你的心上人什么模样?喜好如何?”

索尔呛得更厉害了,仿佛一整杯茶水都灌进了气管。

“长相么——”

洛基犹豫起来。他忙着自己的小计划,从未多注意过斯特兰奇的模样,但被母亲突然问起,那人的脸却清晰起来、如现眼前。

霍格沃茨的教授多着深色服饰,压抑而威严,斯特兰奇却是教师长桌上唯一的亮色。他不是最年轻的,却比隆巴顿教授更显机敏。他常常穿着深蓝色短上衣,有时是黑色,有时搭配一条红色斗篷,他甚至还见过他戴一双黄手套。他全身处处透着拉文克劳式的古怪,但意外地和谐。他的胡子和鬓角修得整整齐齐,不解风情的男孩们私下嘲讽他如此年纪就白了两鬓,但女孩们却知道那是故意为之,甚至私下讨论他模样如何英俊。有一次他闯进办公室,看见他戴着一副金属框的眼镜……

“蓝色。”他回答。

“蓝色——你是说她的眼睛吗?”

他猛地回神,母亲微笑着看着他,宽容他的出神。

“是的,眼睛。”

他确实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她是哪个学院的?”

“和您一样,拉文克劳。”

“那我再了解不过了!”弗丽嘉夫人惊喜道,“鹰院的姑娘们都很文雅,她们大多沉稳有礼,有时太过头了,让你反而摸不清她真实想法。你要主动一些,暂时抛却你的矜持冷淡,因为她们很难被打动,可一旦动心便不再回转。”

我又不是真的在追求他。洛基心想,却不由自主对每次的礼物更加上心。他原本可以继续恶作剧,态度却变得越来越模棱两可。四年级圣诞节后的第二个月,也不知是因为母亲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复,还是受节日环境影响,抑或青春期难以控制的鲁莽冲动,洛基·奥丁森,蛇院出了名不被任何人打动的纳西索斯,第一次胁迫皮皮鬼扮演丘比特、去拉文克劳院长办公室门口唱情诗。

据后来有幸在场的不具名人士透露,那诗写的比起当年金妮·韦斯莱为救世主哈利·波特所做的那首也毫不逊色:

“你的眼睛像坩埚里熬煮的海蛞蝓,你的斗篷像猕猴的屁股。你的背影如此潇洒飘逸,如果不能拥有你,人生又有何意义?”

“噢,洛基,真可惜你没看见!”他室友捧腹大笑,“你真该去现场!皮皮鬼躲着斯特兰奇教授的魔杖大声连唱了三遍,直到教授不知施了什么咒、让他每说一个字就吃进一条海蛞蝓!他现在还躲在盥洗室呕吐呢哈哈哈哈!”

笑吧,洛基暗想,等你知道斯特兰奇会收到什么礼物,你才会下巴落地。

第二天他果然又被叫去了办公室。

“不是我,教授。”他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不仅能面不改色地撒谎,甚至在此情境下还能绷住不笑。

史蒂芬·斯特兰奇,那位每个节日办公室都会被塞满、尤其在情人节这天会收到更加大量礼物和贺卡的魔咒学教授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根情趣//马鞭,一手还漫不经心捋着鞭尾,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他居然还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有余力想好下一个问题如何应对。

“你知道我有很多种办法让你说实话,奥丁森先生。”

“在此情境下恕我只能把这句话当笑话听,斯特兰奇教授。”

那可真是根货真价实的情//趣用品,鞭子末端还印着一颗暧昧的红心。

“皮皮鬼的恶作剧与你有关。”

“教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锐。您这次准备怎么惩罚我?”

“呵。”

斯特兰奇拎着那根鞭子站起来,慢慢走向他。洛基强梗着脖子没让自己后退。他们靠得极近,呼吸可察。洛基几乎已经忍耐到极限,对方却突然俯身。“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我……”

他们的视线交汇,洛基只觉得一阵恍惚,眼前斯特兰奇的脸模糊起来,渐渐融入巨大的深蓝漩涡——

不!

他猛地清醒过来,紧接着毫不犹豫甩出一个石化咒,被对方挥手间轻易化解。

“你居然对我用摄魂取念?!”洛基不可置信地大吼,愤怒,接着是无限恐慌,“你身为教授,却攻击你的学生?”

“摄魂取念的施展是受到魔法部严格限制的,刚刚只是个简单的迷惑咒罢了。”斯特兰奇让那条鞭子从手中消失,“你的反应很快,无需魔杖就能从中挣脱,这确实超出我的预估。”

但他仍然不依不饶,“你试验我?为了什么?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紧紧攥住魔杖,失落甚至受伤一并涌上心头,彻底吞噬理智。“你怎么敢——”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一道红光已经从杖尖射出,紧接着狠狠撞上一度无形的屏障,四散开来。

“够了!”

他的魔杖猛地脱手而出,落到对方指间。

“你需要冷静。”

“我需要解释!”

“关于我为什么要对你施咒,还是你为什么攻击教授?”

洛基咬牙。“关于你究竟是为了所谓的怀疑,还是想以公谋私报复我。”

“正巧我也有个问题,”斯特兰奇冷声道,“从臭鼬事件到今日的皮皮鬼,你的恶作剧究竟是因为我代任魔药学教授,还是因为我这个人?——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洛基!”

他为那个问题愣住了,甚至一时没发觉对方叫了他的名字。

“我……”

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有,它也应在两年前烟消云散了。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看着我,注意我,为我在你心里留一个位置。它并不需要多么特殊,甚至是好是坏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你意识到在你所有学生中,洛基·劳菲森是唯一的特别。

就像我对你做的那样。

“我不知道。”他说,随后像个懦夫般转身冲出了办公室。

4

“我弄坏了我的魔杖。”他在给母亲的信里如此写道,“在一次不小心的魔咒实践中。”

弗丽嘉夫人回信询问他是否需要再去魔杖店买一根。

“不必,即便拿着根普通的树枝子,对我施咒也没什么影响。”

他只是羞于承认他在一场争执后把它丢在了斯特兰奇那里,并且因为自己莫名的胆怯不敢去拿。而对方也像是彻底看透了他似的,只字不提他没了魔杖这回事。眼看着他拿乱起八糟的东西替代,唯一的反应就是扣分。

“奥丁森先生扣三分,因为他使用不恰当的工具。”

“反对,我成功施咒了。”

“魔咒学不仅要学习咒语,还有挥杖方式——你的魔杖去哪了?”

他不说话了,心里恶狠狠的骂,我的魔杖去哪了你能不知道?

一堂课扣分,他就在其他课上补上,抢夺每一个能加分的机会,甚至连魔法史也不放过,惊得宾斯教授险些再从幽灵变回人。

消耗战就这么持续下去,谁也不肯让步。洛基自恃超前学会了一点无杖咒,强撑过大部分课程;斯特兰奇更加沉得住气,反正不是他的魔杖,熊孩子总要长点教训。

直到篓子被捅到了校长那里。

麦格教授是如今大部分教授的教授,这是句拗口的真理。连斯特兰奇也不得不向年长的女巫低头,洛基更是大气不敢喘。他们站在校长办公室里挨训,画像们就在墙上看戏,邓布利多更是准备了一排柠檬雪宝,笑眯眯看着两人缩成鹌鹑。

女巫敲了敲桌子。

“怎么回事?奥丁森先生,你先说。”

“我确实弄丢了自己的魔杖。”洛基老老实实(破天荒地)回答,“它在落在了斯特兰奇教授那里。我们之前在——做魔咒实战训练。”

麦格教授转向另一位,“那你为什么不及时把魔杖还给他,史蒂芬?”

“我……”

他不能说实话,更不能说是为了洛基对他不敬的惩罚,因为那样麦格教授就会继续质疑他为什么不根据校规罚学生劳动服务。史蒂芬·斯特兰奇现在终于明白自己被绕进去了:洛基此时不必再想什么诡计,实话实说就是上策。

年长的女巫瞪了他一眼。这事到此结束。洛基取得了完全的压倒性胜利——斯特兰奇不仅被要求立即归还魔杖,还被要求就“耽误学生课业”一事作出检讨。

“我很抱歉,教授,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当魔杖到手时,洛基对他说,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我恳求您能原谅我之前所有的不敬。”

史蒂芬冷哼一声,没说话。

“我希望我们能恢复到友好的师生关系,”得志的小混蛋继续说,显然是意识到是时候给猎物喂甜枣了。“我能在课余去找您吗——如果我有任何学业上的问题和困惑?”

要求被默认了。

5.

“我能叫你史蒂芬吗?”

“我认为恰当的称呼应当是斯特兰奇教授。”

“不行吗?”

洛基没得到他的回答。

“我允许你叫我洛基也不行吗?”

“你现在的行为有些过于幼稚了,奥丁森先生。我不是你的保姆,讨好和撒娇在这里讨不到任何便宜。”

被戳破的人不满地眯起眼。

“不要叫我奥丁森先生。”

教授抬了抬眼镜,“因为你的兄弟?我解释过了,我不会把你们二人混为一谈。”

隔了好久。

“真的?”

“如果这么说会让你觉得欣慰——你和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那狡黠的学生对此的回复是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有时你还是出人意料的敏锐,史蒂芬。”

谈话就此中断,他没有阻止洛基对他的称呼问题,就像他自己也在心底默默放纵、以名字称呼绿眼睛的少年。他并没有把洛基坚持和他家人区分的奇怪态度当真,他觉得那是少年人的叛逆。但等到他真正明白洛基那句话背后影射的含义时,一切都结束了。

“庞弗雷夫人。”

“噢,史蒂芬!有什么事吗?”

他极力稳住心神,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占了上风。他现在完全做不到像面前这位夫人一样适意,哪怕只是在表面上。

“洛——奥丁森先生在这里吗?”

“当然!这个好动的小伙子从昨晚就在这里了,你知道,那场魁地奇赛真是——”

“不。”他粗鲁地有些反常,“不是索尔·奥丁森,我是说洛基。”

庞弗雷夫人正准备为他引路的动作停住了。

“洛基·奥丁森,”他重复道,“斯莱特林五年级,黑头发,绿眼睛。”

“你最喜欢的孩子,当然!”她对他和蔼地笑笑。“不,他没来过这。出什么事了,史蒂芬?我从未见你这么慌张过。”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告辞离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神。高天尊说洛基一天都没出现,每节课的教授都声称这位全优生反常缺席,费尔奇说他没有离校。当教授们提议写信通知奥丁森家并记过时,他坚决提出反对,向麦格校长保证洛基一定有合理的理由,并且自己会亲自找到他。

他的室友说他收到一封信后就消失了。

史蒂芬不敢往下细想,他已经找过所有可能地点,猫头鹰塔,这是最后一处。但其实他不觉得洛基会到这里,以他挑剔的完美主义来看,猫头鹰塔在“洛基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仅次于魁地奇赛场更衣室。

果不其然,在因突然闯入惊起一大群猫头鹰后,他一无所获。

他原本还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洛基·奥丁森和这名字背后的一切。

史蒂芬慢慢走下塔楼,此时快到晚餐时间,学生和教室都聚集在一层,走廊上空无一人。初升的月光从巨大的雕花窗棂间渗入,在他身后拉扯出长长的阴影。

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在城堡内施展禁咒寻人。虽然冒险,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犹豫的余地。

他朝自己办公室走去,决定趁着校长还没前来问责时想想如何瞒天过海。他不能完全排除洛基已经离开霍格沃茨的可能,毕竟他所谈论的可是四年级就入门无杖咒的天才。

在距离门口还有最后一个转角时,他突然察觉到一阵奇怪的魔法扰动,但奇怪的是门边空无一物。史蒂芬谨慎地抽出魔杖,荧光瞬间照亮了大门:他留在上面的咒语被以一道怪异的魔法打破了,仿佛作案者完全有能力掩饰,却偏偏给他留下追查的线索。

突然间,他因紧张和担忧而紧绷的情绪被抚平,彻底放松下来。史蒂芬推门而入,重新恢复咒语。室内一片漆黑,他挥手点燃壁炉,随着火光升起,沙发上蜷缩的一团猛地瑟缩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解下斗篷让它自己飞走,然后轻手轻脚走过去。整天都在牵扯他心神的罪魁祸首正躺在他的沙发上,身上裹着他最喜欢的一条毯子。

“晚上好,洛基。”他蹲下身,“你吃过饭了吗?”

对话有些奇怪,但他们二人都默契地忽视了这一点。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有什么想吃的?”

又摇了摇头。

史蒂芬让火又升高了些。

“转过来,”他轻声说,“高天尊说你一天都没去上课。”

“我现在才不再乎什么该死的高天尊!”

他终于说话了,史蒂芬想。

“我是不是应该扣你的分,为了不尊重教授。”

“无所谓,反正我还能加回来。”

“洛基,转过身。”

“不。”

“我要知道你没事才行。”

“我没事。”

“……我一整天都在找你。”

停顿。沉默。

“是吗?”

史蒂芬苦笑一声,“我跟校长保证过会找到你,并解释清楚你的缺席。”

“否则?”

“否则他们就要以违反校规处理,停课,或许还会通知父母——”

洛基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不!”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每个字,“我没有父母!

他说话时的神情过于骇人,仿佛有烈焰将那两汪绿色烧作一团深渊。史蒂芬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他立即想到那些关于奥丁森家族的传言,荒谬的猜测一个接一个浮现,他自己却张口结舌,连一句简单的安慰都做不到。

“你听过关于我姓氏的传说,是不是?”

男孩固执地垂着头,声音分外冷静。

“奥丁森是历史久远的巫师家族;他们强大、慷慨、善良,每一代都产生无数优秀的男巫女巫;他们有无可匹敌的势力、富可敌国的财产、令人钦羡的纯血传承;甚至有人说他们是上古神祇的后代,被上天赐福的族裔——”

“然而事实上,我跟这些毫无关联。”

攥住他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

“我只是个无父无母、被贵族们大发慈悲收养的孤儿、一个伪劣的赝品!”他越说越快,“我的身份是假的,我的姓氏是捡来的,我没有父母、毫无归属!原本我有一个家,有父母兄弟,但现在他们告诉我那些都是幻梦一场!我从来就不不是他们的一员,只是个可怜的、寄人篱下的寄生虫!只能茫然等待着某一天他们厌倦了这场游戏,然后——”

“洛基!”

史蒂芬将他一把拉进怀抱,双臂紧紧按住他的后背。悲伤和绝望在男孩身上紧缠不放,吸干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安宁。

“我是个怪物,或者是个影子。”男孩在他怀里低声说。

“你知道你不是。”他施放了一个无声的飞来咒。“喝了它。”

“茶——你让我喝茶?”

他坚持,于是男孩妥协了。他看到那杯放了安神草药的茶水渐渐让男孩平静下来。他重新召来斗篷,把对方裹在里面。“感觉好点了?”

男孩点了下头。

“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其实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但直到它真实发生时你才会意识到这对一个人的打击有多大,更不用说洛基还是个孩子:他无意中发觉了自己并非奥丁森夫妇亲生,而当他在巨大打击中前去问询时却得到了肯定答案。十几年以来的回忆和生活瞬间支离破碎,少年不堪重负,只得选择逃避。

他们靠在一起说了很久,当然,大部分是洛基在说,史蒂芬只是安安静静做旁听的角色,帮他倒茶换水,还小心翼翼弄来巧克力蛙之类的点心塞到他手里。他承认自己不擅长处理这类事情,而且发生在洛基身上的事也过于戏剧化,但他努力、尽可能地表现出安慰和体贴,想法照顾到一切细节。他是如此投入和关注,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过分殷勤。

“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教授?”他听到洛基问,“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与其他人格格不入,遇到自己正经历人生中最大的骗局,而那骗局有可能是真的、并且已经毁掉你所有的一切?”

他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反而久久凝视壁炉,仿佛跃动的火光中写着答案。他眼前浮现昆仑风雪,巍峨的宫殿耸立在冰川之巅。他衣衫褴褛、蹒跚爬上天阶,朱红色的大门终于打开,有人遥遥递来一杯加了蜂蜜的茶。

“没有任何人能对别人的遭遇完全感同身受。”他说,“但很多年前,有人曾教过我一个道理:自我意志远胜任何魔法。”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所以你现在要开始说教了?”

“不是说教,是事实。你就是你,洛基,不可妄尊自大,不可妄自菲薄,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6

“我的守护神变了。”

“什么?”

“……没什么。”

他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不该如此冒失,他不该告诉史蒂芬。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事直接将他推到悬崖边缘,而他自认为还没有纵身跃下的勇气。

事情发生在黑魔法防御课上,帕金森家的小子嘲笑他“这是什么?蛇?你的蛇居然长出脚啦?”,对此他的回应是召回守护神并狠狠回击了一个恶咒。之后他尽量避免在众人面前施咒,但接连数次独自在有求必应屋度过夜晚的经历告诉他,他的守护神早已不复当初。

他的守护神咒是史蒂芬教的——当然是史蒂芬。在经历身世巨变后他一蹶不振,为了能让他在独自一人时好过些,史蒂芬破例私下教了他高年级才会学到的内容。施咒对他来讲当然不成问题,阻止他的是快乐,一种在他身上几乎绝迹的情感。最开始即便史蒂芬握住他的手,杖尖跳出的也只有不成型的雾气,然后是一阵模糊的烟,然后是隐隐约约的影子。在他们的私下授课进行到第七次、完全打破他掌握一个咒语所需要的最长时间,他才终于勉强召唤出成型的动物。一条小蛇在办公室地板上停留了三秒,随后滑入角落消失不见。那晚他意外地安稳入眠,梦见一条银色的巨龙将自己吞入腹中,但等待他的不是剧痛、而是一片宁静的湖水。

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蛇,斯莱特林的象征。这种情绪持续仅仅不过三周,它开始变化,身体拉长、放大,最后干脆变回那种分辨不出形状的烟雾。他考虑过最坏的可能,但还不等种种猜测化为实践,悬念却就此终止。

他从反复的噩梦中惊醒,四周一片寂静,室友们皆已安然入睡。突然间某种预感闪过心头,他溜出房间,避开费尔奇跑去有求必应室。

他推开门,毫无意外地,他走进一间魔咒学办公室。这里陈设如常,空无一人。

“护身护卫。”他小声说。

银白色的雾气喷吐而出,四散蔓延,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很快聚拢成型,投射出清晰而庞大的躯干。光芒照亮室内,他不禁退后一步。

一条龙。真正的龙。

他连等咒语结束的勇气也没有,几乎是狼狈逃回了宿舍。

“你看起来不怎好,洛基。”次日早上,他在走廊上被海拉拦住,他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几乎是直截了当扯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和守护神有关,是吧?”

洛基罕见地没有任何回应。

“它变化了,是吗?”海拉的声音很古怪,“你之前的守护神是一条蛇,我见过你在公休室的角落偷偷练习。但昨天的课上,它变成了火蜥蜴一类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

“我在警告你,洛基,你最好小心点,这个学院里不只一双眼睛。”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奥丁森小姐!”

女孩皱起眉,“别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讨厌老头子不比你少!”她摇了摇头,“你可以不把我看做朋友,我无所谓,但最好记住我不是你的敌人!别总像只豪猪一样浑身带刺!”

洛基一直都知道海拉是个矛盾的集合体,性格尖锐地简直不像个奥丁森,偏偏又是奥丁的第一个孩子。但他猜不到为什么对方要来关心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养子,特别是现在双方已经彻底摊牌的情况下。不过他还犯不着现在就撕破脸,因此缓和语气道:

“暂且假设你没有敌意,但你找我绝不止来警告一番这么简单吧?”

“或许我真的只是突发奇想来关心自己的弟弟,洛基。”海拉冷笑,“是巫师都知道守护神改变的缘故:魔法出了岔子,或是心有所属。显然你的魔法好得很,所以告诉我,你真的喜欢上某人了?”

这个问题,他可以用一个笑话搪塞,他可以用顾左右而言他掩饰,但他偏偏决定回答,尽管那答案听上去还像是敷衍:

“或许是,或许不是。”

当天的晚些时候,他用猫头鹰向对角巷摩金夫人长袍店订购了一双姜黄色的男士手套,并史无前例写了一封非常不符合他本人习惯和措辞的长信。

“我决定继续我们之间的小小传统,当然,这一次不再有任何恶作剧和捣乱戏法。”他写道,“我意识到自己前段时间多受您照顾,如果您收到任何未署名的东西,请把它当做一个学生表达谢意的拙劣方式……亲爱的教授,您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某次举手之劳对于受益者意味几何。

 

7

洛基劳菲森先生:

我很感谢你我很欣慰你重视我对你的帮助。尽管有时行为略有出格,但你的优秀无法否认。我愿意在日后任何你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不仅作为霍格沃茨的教师,更作为一位长辈和朋友(根据你在信中的说法)。我仍然对于你坚持寄予礼物的行为持怀疑态度,我相信你的诚心,但这是否有必要如此频繁?我认为你第一次寄给我的手套已经足够表明你的态度,并且我必须得说这个礼物深得我意。我并非否定你的努力和付出,但之后诸如巨型坩埚或水晶头骨一类的物品实无必要,并且我也用不上。  之前我不过是略尽薄力,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当然,你若有任何学业上的问题,魔咒学办公室随时欢迎来访。

你的教授,

史蒂芬·斯特兰奇”

“劳菲森先生:

或许我上次的信中有表达模糊的地方,我在此稍作解释。

我已明了你的诚意,但你实在无需如此大费周折。你送我的礼物我全部妥善保存,以便你可以随时收回。显然其中某些物品价值不菲,我无法承受如此厚礼。我实在想不到你究竟为何要给我寄这个会燃烧的羊头、并且在人经过时还会唱梅林赞美诗(你的信中声明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很怀疑),若是因为三天前论文上的帮助,一张节日贺卡足矣。

我甚至都想不到你是怎么把它带进霍格沃茨来的。

S·斯特兰奇”

“洛基:

你给我送了一只马头水怪标本是什么意思?

S”

 

“所以这次你给了我……一颗心?”

“皇家之心!”少年显然兴致颇高,未等他阻止便手快将那颗由黄金和红宝石镶嵌而成的胸针从盒子里拿出来。“由萨尔瓦多·达利制作,你的第九十九件礼物!”

史蒂芬紧紧皱起眉,“那个麻瓜?”

“那个巫师!”对方反驳,那件小巧的工艺品在他指尖被抛来抛去。“他那些奇思妙想可不是凭空出现的。”

史蒂芬几乎倒抽一口气。

“洛基,你应该知道他在麻瓜中的地位!”他低声说,“如果他的作品被发现失窃,很可能会引起大乱、甚至使整个魔法界暴露!”

“或者只是被老头子痛骂一顿。”少年轻描淡写,“麻瓜们的那件只是个仿品。”他看着史蒂芬惊愕的表情,又颇为自得补充道:“奥丁年轻时曾跟他有过私交,在他死后,这东西被委托给他保管。”

“我不能收这个。”

指尖抛接的动作停住了。

“为什么?”他仍然微笑着,口吻却有些急切,“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送你这个?——不,你不必真的回答我,我已知道你的答案:因为昂贵,因为罕见,为了向你炫耀……你为什么总是把我的礼物视作儿戏?”

他单手平举着,将那颗仍然在搏动的、血红色的“心”直直递到他面前。

“看着它,仔细看!”他坚持道,“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它在达利死后还能持续运转?”

史蒂芬不为所动。“达利已经去世近三十年了,没有任何魔咒能持续这么长时间。不过若它的后代保管者们利用简单几句咒语使它维持最初的状态,也不是什么难事。”

少年轻蔑一笑。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毫无情调,教授。”他喃喃自语,“你是个巫师,你可以利用咒语做到几乎任何事,却只看到现实、拒绝接受奇迹。”他说着对胸针施展了一个无声咒,但一道红光闪过,咒语被弹开了。

“它的时间被固定在了制造完成的那一刻,没人任何人能在上面施加魔法,甚至达利自己。你说得对,教授,没有任何咒语能持续三十年。但使它跳动的根本不是魔法,而是情感。”

“你指望我相信,一个了无生气的玩意自行运转了数十年是因为——”史蒂芬的唇角弯起古怪的弧度,最后一个词从中硬挤了出来。“爱?”

“噢,为什么不?”像没听出他的讽刺似的,少年摩挲着胸针冰冷的外壳反问。“既然被你质疑的情感都能将黑暗永远驱赶出英格兰,这无形的纽带战胜了魔法和时间也不会多么耸人听闻。”

“你是在盲目相信传说的真实性。”

“这是否只是个传说,我不知道。”宝石闪烁的红光映在他脸上,仿佛汩汩流动的血液的影子,仿佛跃动不止的烈焰。“但我确实知道他是为了他的爱人所做——‘用崇拜、大量的眼泪,震响爱情的呻吟、吞吐着烈火的叹息’。我也确实理解他的激情、痛苦、喜悦和失落,我明白他的竭尽全力和迫不及待展示的骄傲,我能读懂他如此华丽表现下的赤纯情感……因我亦深陷其中。”

他说完便沉默了,他知道此时唯有等待。这是他最不愿面对的时刻,每一秒都被拉长为如此漫长的煎熬。

但他最终的判决还是到了。

“你还年轻,太年轻以至把事情过于理想化。”史蒂芬说,避开他的视线,尽量斟酌着用词。“或许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这些不过是虚假错觉,而我并不想让你过早地品尝自己一时冲动的苦果。”

“所以你在关心我,教授?”

“基于为了让一切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的目的,是,我关心你。我不想看到你沉沦下去。”

“你说你不想?多可笑!”少年声音尖锐起来,“在我以为你绝不会有任何回应,自己一直都是演独角戏、小丑似的徒劳挣扎时,你突然回头告诉我,原来你一直都在看着!你在乎我,但又不允许我靠的太近,最好知难而退、让一切都变得正常——”

“你要我理智,但你从未说过它亦会如此伤人。”

 

8.

他们之间陷入了冷战,或者说,单方面的知难而退。

他的告白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尽管他并未真的对史蒂芬说出那个字眼。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兜圈子,他只是简单起头暗示,史蒂芬便委婉至极同时又毫不留情地灭杀了一切可能,尽管他也并未真的对洛基说出那个字眼。

于是现在进行到了最烂的环节。

终局结束,棋手们各自退回阵地。不管他输得如何七零八落,还要被迫拾起棋子排兵布阵、继续在同一盘上纠缠厮杀。他仍然每一天都要见到史蒂芬,作为霍格沃茨的学生,作为斯莱特林的巫师,作为洛基·劳菲森。但这期间他们之间曲折晦涩的“交流”并未中断,他零零碎碎给了史蒂芬一些东西,但那不能称之为礼物,更像是……遗落。

一只羽毛笔,魔杖套,束发带,诸如此类。史蒂芬并不忍心直白戳穿,缘故洛基看起来不太好。他变得更加孤僻,更多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等到这些物品积攒到一定数目,史蒂芬终于不再忍耐下去,以此作为借口让洛基去办公室一趟。

少年如约前来,看上去像是公事公办。他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口袋后,意识到他们之间太过古怪的沉默,他原本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但史蒂芬却像是一直在等待他先开口。

“我很感谢你还留着这些东西,教授,毕竟我只是无意遗落。”他说。“我很抱歉他们弄乱了你的房间。”

“并没有弄乱这一说,我只是在例行清理。”

“清理?我不知道——”

后半截问句含在唇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他突然像是反应过来,猛地环顾四周。

“它们在哪?”洛基的声音颤抖着,但他没心情自嘲。他想要尽量保持冷静,发问时却近乎尖叫。“我之前送给你那么多礼物——它们在哪!”

“洛——”

“斯特兰奇主人!”一只家养小精灵从壁炉中现身,它穿着和其余几百只在霍格沃茨工作的同伴一样的枕套。“您还要我继续清理那些杂物吗?”

这便是令一切决堤的最后一滴水。史蒂芬立刻想要出声阻止,但已经太晚了。

“你把它们全都扔了?”

他几乎连回头面对的勇气都丧失了。他心知自己无法承受洛基失望地看向他的目光,仅仅是这种念头都让他感到心痛难抑。那一刻他第一次清楚意识到这个少年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何等影响,但这一刻来得太迟,到达的时机也太过错误。

“告诉我,教授,我真有这么让你厌恶吗?”

史蒂芬猛地回头。否认已经停在唇畔,这只是个误会,他从来没有对洛基感到厌恶、甚至连相似的情感都没有过。他决不讨厌他,哪怕是在他跟自己针锋相对的那些时日,他甚至还享受洛基的任性和胆大妄为,少年在他面前能放肆至此何尝没有他的刻意纵容。他是让他甘愿退让的特例,在一潭死水中出现的生机,他过于愚蠢地没有意识到这点。洛基把自己的心递到他眼前,他却觉得那不过是对方又一个幼稚玩笑。

“不!我从未——”

一切解释的字句在喉间化为乌有,会客室内空无一人,仿佛少年只是他神志不清见到的幻影。

 

史蒂芬给洛基寄了圣诞礼物。

这是个荒诞的句子,最荒诞的是这是真的。一对漂亮的宝石袖口,在佩戴者附近出现黑魔法时会发光警示。最重要的是,墨绿色的火彩正能衬出他猫一样的双眼,

一件适当、贵重但恰到好处的礼物,应当值得受礼者的重视,哪怕只是一封感谢回函。

但什么都没有。

他等了三天,终于忍不住了。他在课上随便找了个理由让洛基去他办公室。少年服从了,但出人意料地安静,他中规中矩地问候,接着便垂手站在一旁,显得心不在焉。

“我今天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您。”

“不,我叫你来的原因与学习无关。”

他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你收到我寄去的礼物了吗?”讽刺的是,这句话是之前洛基最常问他的。

“当然,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他回答。

他们之间陷入一种难堪的沉默,或许只是单方的。苍白的男孩仍站在远处等着他下一句问话,丝毫不觉得如此被动的局面有何不妥。

“我也收到了你的,很特别,不得不说。”

“我希望您喜欢。”

 “你希望我喜欢一只空纸盒和包装纸?”他实在忍不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又回到之前的状态了?”

“之前?您在说什么?”洛基反问,“我们之间有什么之前可言?”

“洛基!”

但对方并不理会,自顾自说下去:

“您奇怪那个礼物?我还以为您会喜欢呢!”他指着那只空盒子,嘲讽道,“这就是我在这个圣诞节想送您的东西——这难道不是您想要的?什么都不是,除了师生,我们什么都不是。

洛基眼看着史蒂芬脸色阴沉,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同时心如刀割。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因为一切都将如你所愿。他们说一个优秀的斯莱特林不该轻易交付真心。我冒了险,把它交付给你,但你拒绝接受。”

他飞快地继续说着,胸腔中翻腾的情感在飞速地蒸发流逝。他不明白为什么史蒂芬会突然来找他,他假设出千百种理由,但结果显然已在眼前:无论如何努力,史蒂芬·斯特兰奇都不会像他所期望的那样爱上他。

史蒂芬只会把这视为一个无伤大雅笑话,他的热情会被遗忘,他的伤口最终会淡化。也许他只剩下一具耗尽真心的空壳,因为再没有人能让他如此眷恋执着。但这也无妨,他最终还是会适应的。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给你了。”

但我还有很多想要给你。

 

 

 

9.

洛基按照那封“挑衅信”去了有求必应室。

按理说他应当直接无视,可惜信件的措辞太过奇怪,作为挑战邀请来说过于彬彬有礼,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等待他的只有一只手提箱。

他谨慎地对那只箱子施咒,但一无所获。他绕着箱子走了三圈,绞尽脑汁想要猜出这是谁的恶作剧。他从脑海中划去一个又一个名字,但是他想不出会有谁想要单独把他引来这个地方。报复、玩笑、羞辱……阴暗的词不断涌现,箱子仍安安静静待在原地,没有丝毫端倪,如同一件无害的礼物。

洛基丧失了耐心,直接粗暴扯开箱子搭扣。如果这真是谁的高明手段,他也认了——但真相似乎与他所想的阴谋无关。:箱子里瞬间滚出大大小小的包裹,缠着彩色的包装纸和闪亮丝带的那种,洛基不得不撑开盔甲咒避免自己被数十个瞬间出现盒子砸中。如果非要给那场景做个比喻,那大概是对角巷的礼物店被变成一座喷泉、然后再被硬塞进手提箱。他被这堆狼藉包围了,周围有将近一百个形状不一的包裹,有的甚至还在动。

——等等。

洛基小心接近那个不断扭动的黑色包裹,里面的东西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出来,顶得那只盒子不断滚动。他用魔杖敲了敲,盒子安静了一秒,紧接着动得更欢了。

洛基退后一步,瞄准那只诡异的包裹。

“四分五裂!”

黑色的影子从残骸中径直朝他扑过来,在他来得及念出任何咒语之前钻进他怀里。瞬间,柔软的绒毛和热度击中了他,他只来得及把那小东西从袍子里捞出来举到眼前,对方十分不满咆哮朝他抱怨,紧接着又蹭起了他的手臂。

“嗨?”

一只脖子上系着墨绿丝带和金铃铛的猫狸子瞪着眼睛和他对视。洛基轻轻笑起来,改为帮它抱在怀里,揉着它的下巴,听着它小小的猫喉咙里呼噜噜的声响。这时他注意到在猫咪的颈带上还夹着一只小便条。

“她还没有名字,请帮她取一个。”

纸上没有署名,但他立刻认出了那笔迹:流畅、向右倾斜,把首字母拖得又瘦又长。

洛基心里涌起了一种奇怪的冲动,好像他隐隐读懂了这一切怪异背后的因果,但又不敢加以肯定。他把猫狸子放在自己的腿上,伸手勾过离自己最近的盒子,毫不犹豫便伸手拆开。

是一大包蜂蜜公爵的糖果。

最上面是糖果,包括新品种和已知品种:巧克力蛙、梨子硬糖、甘草魔杖、椰子奶糕、蜂蜜糖、奶油花生糖……然后是一整层的新奇点心,它们比起食用更适合用来恶作剧;最后一层是几百个不同口味的布丁。

这只袋子简直实现了任何巫师的梦中甜食盛宴,但洛基似乎没有特别惊讶,而是继续在盒子里翻找。便条贴在一只巧克力蛙的盒子背后,他拆开盒子,任由青蛙跑掉(猫狸子立刻追了过去),从中抽出巫师卡。

是古一,那位来自东方黄袍女巫师。

“我相信它们比肥舌太妃糖尝起来要好得多。”

“当然。”他不由得喃喃回应。

第三只包裹是一小瓶降福仙子,当洛基打开瓶盖时她们一涌而出,围着他轻声歌唱,闪闪发亮的仙尘落在他的肩头和头发里。

“这绝对是在报复那只狼蛛。”他想,一边打开仙子们递给他的便条。

上面画着被仙子们围着跳塔朗泰拉舞的洛基儿童画。

看来魔药学教授比他想的还要幼稚。

第四只包裹里是一只马头水怪的标本,头顶有一只蝴蝶结。

第五只包裹是一次性丘比特精灵,它煞有介事顶着洛基威胁的目光唱完了一整首情诗才消失。

第六只包裹是毛绒情趣手铐,洛基像是被烫到一样把它丢开了。

第七只包裹……

整个下午,他都待在有求必应室内,遍地是撕碎的包装纸和丝带。洛基以罕有的耐心仔细把所有礼物整理好装回手提箱,一百零二张便条整齐叠在他的口袋里。耶梦加得(他给那只猫狸子取得名字)懒散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打开最后一只包裹。

里面只有一封信。

“洛基:

看到这行字时先不要急着施咒,拜托请耐心看下去。

我并无意再说什么划清界限的蠢话,相反,我想要向你道歉。我一向自诩是个理智的人,但有时候过于理智让我显得像个妄尊自大的蠢货,言语伤人而不自知。在过去的一周内你也许已经发现了我想要与你和好的意图,但原谅我笨拙的表达。我并无意惹你伤心,更不曾对你存有任何厌恶之意,尽管我从未对你直言这一点。我或许是个魔药学教授,但在表达自己真实感受上却是彻头彻尾的初学者。我缺乏勇气,难说诚实,不善筹谋,拉文克劳的学识和理智在某些事上一无是处,因为它们不能单纯靠理论和咒语表达。我决定冒险采用这个方法,希望能让你明白我的歉意和弥补,更进一步说,一种证明和坦诚——

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无关我们之间的身份隔阂或任何外在的掩饰,我相信你的爱,并愿为之回馈,让这作为我的最后之言。

    Ps.第一百零三份礼物无法放进盒子,请到办公室来取。

史蒂芬”

 

 

洛基如约而至,从有求必应屋到办公室的路并不难找。很快入口处的鸟蛇雕塑便远远出现在走廊尽头,这是自上次争吵后他再次踏入这一层,之前记忆留下的不虞的阴影重新浮现,却并未让他停下脚步。他的确好奇史蒂芬要说什么,但他拒绝承认这种好奇是被另一种更强烈情绪推动。

鸟蛇们为他拉开大门,而站在圆形正厅中央的人在他走进的一刹便飞快地转过身。

“史蒂芬。”

“洛基。”

一阵静默。

“我想要让你看一样东西。”

“我很确定你已经让我看得够多了。”他举起手里的箱子示意。“这就是你说‘抱歉’的方式?”

“很拙劣,我知道。”年长者苦笑了一下,这情绪对他来说有些罕见。“我并不奢求你一定原谅我,但如果你心里仍想要坚持原先对我的判决,起码请等到看过再做决定。”

洛基默许了。对方从袖中抽出魔杖,在施咒前稍稍停顿了片刻,与他四目相对。他在迟疑,但不是为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而是……无助。

这是洛基第一次在史蒂芬眼中看出这种情绪,但他想不明白是什么会令对方动摇。失控只存在了瞬间,下一刻年长者便利落地施咒。杖尖在空中划过半弧,熟悉的轨迹牵扯出一串银色的火花。

“呼神护卫!”

温暖的乳白雾气中越出巨大的阴影,耀目的光充盈室内。自漩涡旋转浮现出巨大的龙形,最终从光团中挣脱而出。他的守护神看上去比上次出现在办公室内显得体型更大,但龙角弯曲的弧度却变了。巨龙振动双翼冲上半空盘旋,长尾扫过窗棂和吊灯,最终消失在高耸的穹顶间。

“它……”

“是她。”史蒂芬纠正道,“是一条母龙,洛基。”

和他的守护神正好成为一对。

年长者收回了魔杖,现在轮到他站在被告席上等待最后的宣判。但这一次,能左右他生死的人却罕见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洛基有他自己的挣扎和对抗,甚至要比他上次被拒绝时更加艰难。怀疑,从所有情绪中最先显现,无数的问句和质疑乱作一团。然后是愤怒,为自己应得的这一切如此迟来、为自己之前难得袒露真心却遭到轻蔑。然后是极度的平静,他大可以冷眼旁观而心绪无一丝起伏,或者毫不留情转身离开。报复的冲动也曾短暂冲进脑海,但爱情这东西原本就不必争执个你死我活。最后,正如潘多拉魔盒之底藏着希望,他心底也存有小小的期盼,希望这是他一直所求的归宿、他单方投入的激情终于得到了回应,如此一切便可迎来完满的结局。

“我并不多么惯于直白表达,上一次耗尽了我的勇气。”

“我知道。”

“我不会再次冒险赌上自己的心,特别是知道自己不会得到所求。”

“我知道。”

“我也许没法直接说出那三个字。”少年以一种尖锐而不留情面的口吻说,“你可能永远都听不到你想要的。”

“而一个拉文克劳并不缺乏耐心,有些事值得等待。”

“你又愿意等多久呢?——别轻易许诺永远。”

“正相反,是个你绝对可以掌控的日期。”

他说着做了个大胆的举动,牵起洛基的手放在胸口上。对方的眼中流出嘲弄,但他并不准备说什么陈词滥调或是关于爱情的雄辩,只是简单的一句结词、正如他前言所许诺的——

“直到你不再需要它的那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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